我住华东师大三村。楼上刘君德先生，八十九岁，华东师大终身教授，人文地理学博生导师，中国行政区研究中心创始主任。近年与夫人长住养老院，偶尔归来小住。
清晨，梧桐带露。我提篮买菜，见先生立于摊前与摊主结账。近前低声贺喜：“恭喜刘先生荣获上海市第十七届哲社学术贡献奖！”这是哲社优秀成果奖中的最高奖项。他摆手微笑：“我是学地理的，是李春芬、胡焕庸、陈吉余几位先生手下的一名学生，使我打下了比较好的根基。发扬了‘地理精神’——迈开双腿，接触世界，走向世界，然后观察、考察，发现问题，上升到理论研究。”话未尽，摊主小姑娘脆声提醒：“老爷子，还差三块钱。”
先生一愣，左摸右摸，就是缺三元，耳际微赤。“我……”他喉结滚动着，“我回去拿。”我顺手掏出三枚硬币，轻轻搁在木板上：“我这里有，别来回跑了。”
我知他：若不还，今夜必无眠。遂笑补一句：“如今人掉三元在地上都嫌弯腰，您别挂心。”他口称“嗯嗯”，目光却远，似将那三元钱悄悄按进心底。
两日后，我在路口被他一把拉住。他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枚硬币，颤着手塞进我掌心：“邱老师，对不住。老了，记性差，我和老伴儿怎么也记不起你家牌号。今天碰上，钱还了，我安心了。”
我本想推却，却更知：倘若不收，他真的会睡不好，遂收。
回家，将三钱并置案前。已非通货，乃三枚缄默的刻度：一曰信，一曰礼，一曰敬。提醒我：落笔之前，先学走路；宏论之前，先学俯身。
窗风一线，硬币相触，清音三步，一步一叮咛。
【作者简介】邱永明，男1950年生，华东师范大学退休教师，长期从事历史学、人才学领域的研究和教学工作，出版专著多部，发表学术论文100多篇。
